珠康·土登克珠：藏傳佛教活佛轉世制度的源流與發(fā)展

【摘要】釋迦牟尼佛法由漢傳、藏傳、南傳三大語系組成，三者均為佛陀弟子，都傳承和發(fā)揚三大法輪，從根本教義上無異義，但是藏傳佛教有依靠報身修行密法和通過化身或轉世傳承佛法的突顯特點。

【關鍵詞】藏傳佛教；活佛轉世；金瓶掣簽；歷史發(fā)展

【作者簡介】珠康·土登克珠，男，藏族，1955年生，西藏那曲人，現(xiàn)任西藏自治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中國佛教協(xié)會西藏分會常務副會長、西藏佛學院院長。

【文章來源】《中國西藏》2020年第6期

【中圖分類號】B946.6

一、佛法在雪域的傳播

佛陀在竹林園同眾弟子一起時，從眉間白毫處發(fā)白光并照向北方后微微一笑。那時，除蓋障菩薩向釋尊問其原因，釋尊則答：“眾弟子，此白光照耀北方，雖佛法今興于印度，但未來如旭日東升般佛法大興在北方冰冷之地，將此地方眾生度向菩提之道。要將北方眾生歸于佛法，觀世音菩薩分工為慈悲之主；文殊菩薩分工為智慧之主；金剛手菩薩分工為力量之主?！睅熥饘⑷茏佣楸狈窖┯蛉镏?。

三怙主幻變之身在雪域的大行有聶赤贊普，他被視為觀世音菩薩的化身，乃悉補野王統(tǒng)世系第一任贊普，修建西藏歷史上第一座宮殿雍布拉康，標志著雪域將盛行佛法的預告。

拉托托日年贊被視為普賢菩薩的化身，大興六字真言，將血祭改為金祭，標志著佛法的開始。

【九世達賴喇嘛前往布達拉宮坐床（羅布林卡壁畫）。楚翹攝】

松贊干布被視為觀世音菩薩的化身，迎娶文成公主（白度母）、赤尊公主（綠度母）、牟薩赤尊（勝利金剛母），統(tǒng)一了西藏，交流了漢藏文化，實施了“十善”等佛論，標志著建立佛法。

赤松德贊被視為文殊菩薩的化身，乃金城公主之子，迎請了博底薩朵（寂護論師——編者注）和蓮花生大師，大興佛法顯密，標志著弘揚佛法。

赤熱巴巾被視為金剛手菩薩的化身，厘定文字，大興佛教，漢藏結盟立唐蕃會盟碑，標志著加深佛法，漢藏團結。

至尊度母派阿底峽尊者至西藏，繼承寂護大師《入菩薩行論》傳承，撰寫《菩提道炬論》，統(tǒng)一后弘期佛法。

宗喀巴大師被視為文殊菩薩的化身，稱為雪域第二佛陀。此外，薩迦派薩迦班智達、元朝時期執(zhí)西藏地方政權的八思巴被視為文殊菩薩的化身；明朝時期，帕竹噶舉和噶瑪巴執(zhí)西藏地方政權，帕竹巴和噶瑪巴被視為金剛手的化身；清朝時期，格魯派執(zhí)西藏地方政權，達賴喇嘛被視為觀世音菩薩的化身，班禪額爾德尼被視為無量光佛的化身。

二、活佛轉世制度的產生

活佛轉世制度源于公元13世紀，達布拉吉學徒曲吉扎巴于1189年修建堆龍楚布寺，后來被認定為噶瑪都松欽巴，于1193年圓寂。第二世噶瑪拔希于1206年出生，1283年圓寂。1284年第三世噶瑪巴攘迥多吉出生，被認定為噶瑪拔希轉世靈童。從此就有了噶瑪巴轉世系統(tǒng)。后來噶瑪·都松欽巴被追認為第一世噶瑪巴。與此同時，噶舉四大八小派中也開始了以活佛轉世作為教派繼承的方式。

15世紀，格魯派中也采用了活佛轉世制度。1391年根敦珠巴大師出生于日喀則夏堆俄爾措之地，興建扎什倫布寺。1542年根敦嘉措大師圓寂后，哲蚌寺尋訪其轉世靈童，以后逐漸形成達賴喇嘛轉世系統(tǒng)。根敦珠巴被追認為一世達賴喇嘛。同時，克珠杰和索南喬朗被追認為一世和二世班禪額爾德尼后，形成班禪轉世系統(tǒng)。

（歷世班禪駐錫地——扎什倫布寺?？紫臄z）

寧瑪派出現(xiàn)敏林赤欽世襲和多吉扎伏藏師后代后，逐漸形成了寧瑪派活佛轉世傳統(tǒng)。薩迦派出現(xiàn)赤欽或達欽世襲，但未形成轉世系統(tǒng)。從清代開始，在寧瑪派和薩迦派寺廟也興起活佛轉世的習俗。15世紀，認定桑頂·多吉帕姆活佛轉世后，開始了女活佛轉世系統(tǒng)。

三、金瓶掣簽制度興起的歷史背景及其作用

進入元朝時期，八思巴建立了西藏行政體制，政教合一的制度由此發(fā)端，明代時期有帕竹巴和噶瑪巴延續(xù)這一制度。特別是清朝時由格魯派掌握政權后，進一步鞏固和完善政教合一制度。由于上述原因，認定活佛成為一種不只是單一宗教或活佛個人的問題，而是與歷代王朝的政治和主權管轄緊密相連。因此，為了爭奪政權，在活佛轉世方面出現(xiàn)了相互爭奪和偽造等多種違法違規(guī)行為?；谶@些情況，大清乾隆皇帝制定并頒布了《欽定藏內善后章程》（簡稱“二十九條”——編者注）。

（一）金瓶掣簽制度的建立，使藏傳佛教活佛轉世制度化、儀軌化。自乾隆皇帝以來這一轉世制度一直沿襲并傳承。比如，1793年，清朝制定了《欽定藏內善后章程》。1936年，中華民國頒布了《喇嘛轉世辦法》。200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頒布了《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

1793年，清朝頒布了《欽定藏內善后章程》，其中第一條第一部分闡述了設立金瓶掣簽制度的原因；第二部分講金瓶掣簽的基本原則。規(guī)定：“大皇帝為求黃教興隆，特賜一金瓶，今后遇到尋認靈童時，邀集四大護法，將靈童的名字及出生年月，用滿、漢、藏三種文字寫于簽牌上，放進瓶內，選派真正有學問活佛，祈禱七日，然后由各呼圖克圖和駐藏大臣在大昭寺釋迦牟尼像前正式拈定。”第三部分規(guī)定：“假如找到的靈童僅只一位，也須將一個有靈童名字的簽牌和一個沒有名字的簽牌，共同放進瓶內，假如抽出沒有名字的簽牌，就不能認定已尋訪到的兒童，而要另外尋找。”第四部分規(guī)定達賴、班禪轉世靈童的掣簽原則。

從“二十九條”和管理活佛轉世靈童尋訪認定的實踐看，清朝管理尋訪認定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轉世靈童制度的核心內容有：1．轉世事宜由中央主持，駐藏大臣會同西藏地方實施；2．經中央批準后，西藏地方按宗教儀軌進行尋訪，尋訪到的候選男童經過甄別靈異，確定三名報中央批準掣簽；3．中央委派駐藏大臣或專員主持儀式和掣簽；4．將中簽男童報中央批準后繼任，中央特派專員看視靈童并主持坐床典禮；5．西藏地方報中央批準確定靈童經師、啟用前世金印。

【大昭寺金瓶（復制品）。中國藏學研究中心西藏文化博物館提供】

為此，清朝特制兩個金瓶，一個用于西藏各大活佛轉世靈童的認定，存放于拉薩大昭寺；另一個用于確認西藏以外的內蒙、外蒙、青海、甘肅等地的各大呼圖克圖活佛轉世掣簽之用，存放于北京雍和宮。至此，經過了一系列歷史演變，最終形成了以“金瓶掣簽”認定活佛轉世靈童的制度，并以國家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

【雍和宮金瓶（復制品）。楚翹攝】

這從制度上保證了中央政府在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等大活佛轉世問題上的最終決定權，更加明確了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的領屬關系，進一步維護了國家對西藏地方的主權，也避免了在轉世過程中可能發(fā)生的行賄受賄、營私舞弊等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佛斷神圣、公正無暇的宗教理念，符合藏傳佛教教義，因而深得民心，對消除爭斗戰(zhàn)亂，穩(wěn)定社會局勢，鞏固祖國邊陲，起到了積極作用。對此，當時的八世達賴喇嘛江白嘉措和七世班禪額爾德尼丹白尼瑪表示堅決擁護，由衷感謝皇帝的關愛。八世達賴喇嘛莊重發(fā)布文告，指出金瓶掣簽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寫道：“在這方面，如果查出仍舊以舊俗擅自認定之情形，必將嚴懲不貸?！?/p>

金瓶掣簽制度形成后，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等大活佛轉世必須經中央政府批準，否則即視為非法，并成定例。從清朝乾隆末年到光緒三十年，西藏地區(qū)就認定了39位主要活佛系統(tǒng)的靈童，多數(shù)是經過金瓶掣簽而繼位的。其中第十、十一、十二世達賴喇嘛和第八、九世班禪額爾德尼、第九世帕巴拉活佛均是由中央政府主持金瓶掣簽認定的。

少數(shù)轉世靈童是免于掣簽的，但仍須經中央政府特許?？傊?，無論是否掣簽，“免”與“不免”，西藏地方只有請求權，而無決定權，最后決定權在中央，其他任何人均無權決定，否則便是非法的、無效的。

清政府在這方面抓得非常嚴格，以布達拉宮三界殊勝殿舉行第十世達賴喇嘛金瓶掣簽為例，第十世達賴喇嘛楚臣嘉措1816年出生于今理塘地方內都那布村，父名羅桑年札，母名南嘉布赤，在被認定為第九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時，西藏攝政第穆呼圖克圖和地方政府的一些僧俗官員又想仿照九世達賴喇嘛之例，經過駐藏大臣呈奏皇帝，請求免予掣簽。

清道光皇帝諭令應進行金瓶掣簽，不得隨意改動，理塘幼孩作為入瓶簽掣之一基礎上，再得其二，方可將三人之名一同緘封入瓶，掣簽。

按照道光皇帝的命令，策墨林諾門汗向第七世班禪丹白尼瑪卜卦，于1821年1月4日，在布達拉宮召集僧俗官員會議后一致認為理塘幼孩作為入瓶簽掣之一基礎上，再加昌都尋訪到的兩位幼孩也入瓶簽掣，并經過駐藏大臣再次向皇帝奏報?；实壑I示：“雖所呈奏報告是成功的，但，達賴喇嘛轉世事宜及其之重。因此，班禪額爾德尼再次予以卜卦?！?/p>

之后，按照道光皇帝的命令，三名候選靈童送到拉薩后，班禪額爾德尼于藏歷元月前往拉薩，既定藏歷元月15日舉行金瓶掣簽。班禪大師從羅布林卡來到布達拉宮，兩位駐藏大臣及僧俗官員也隨到現(xiàn)場，對掣簽進行驗核后，駐藏大臣靈海向金瓶鞠躬三次，將三名候選靈童的名簽放入金瓶中，僧眾誦經祈禱。隨后駐藏大臣文干向金瓶鞠躬三次，輕輕搖動數(shù)次，果斷掣出一簽后大聲宣布：“理塘幼孩中簽”。

剎那間，策墨林諾門汗及班禪大師等在座的漢藏僧俗官員激動不已，齊聲歡笑，并向金瓶獻花。

藏歷元月18日，“靈童”在聶塘極樂地由第七世班禪丹白尼瑪剃度出家，并傳授了沙彌戒。

清政府頒布金瓶掣簽條例以后，對進行此項工作非常嚴謹。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變化日趨完善，成為歷史定制。

（二）中華民國頒布《喇嘛轉世辦法》。中華民國政府在繼承清代大活佛轉世管理制度的基礎上，1936年頒布了《喇嘛轉世辦法》，并按照歷史定制，批準和坐床十三世達賴喇嘛和九世班禪額爾德尼的轉世靈童，予以管理。

（三）中華人民共和國頒布《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2007年7月，國家宗教事務局頒布了《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于當年9月1日起施行。這標志著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走上法治化軌道，對維護藏傳佛教正常秩序、促進藏傳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具有重要意義?！恫貍鞣鸾袒罘疝D世管理辦法》，貫徹了全面依法治國的方略和依法治藏重要原則，體現(xiàn)了尊重藏傳佛教宗教儀軌和歷史定制的原則，規(guī)定了活佛轉世必須遵循的原則、應當具備的條件，規(guī)范了政府行為，明確了佛教協(xié)會的職責，完全符合西藏藏傳佛教的實際，受到了西藏自治區(qū)藏傳佛教界人士、寺廟僧尼和信教群眾的堅決擁護。

西藏自治區(qū)黨委、政府高度重視活佛轉世管理工作，全面貫徹落實黨的宗教工作基本方針，全面貫徹落實《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西藏自治區(qū)經政府批準尋訪轉世活佛靈童91名，其中2007年以來嚴格按照《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審批、尋訪認定轉世活佛39名。經國務院批準、金瓶掣簽認定的第十一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杰布健康茁壯成長，受到了習近平總書記的親切接見，成為藏傳佛教的領袖。按照歷史定制和宗教儀軌尋訪第五世德珠活佛的轉世靈童，2010年7月4日，在班禪額爾德尼·確吉杰布主持下，大昭寺舉行金瓶掣簽，掣出五世德珠活佛的轉世靈童。如今，六世德珠活佛在黨和政府的親切關懷下，在西藏佛學院研讀佛學理論，學習文化知識。

（四）堅持藏傳佛教中國化方向，堅持獨立自主自辦的原則。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做好藏傳佛教工作是促進西藏長治久安的一個重點。把堅持獨立自主自辦作為藏傳佛教界必須遵循的原則。任何勢力不得干預活佛轉世。在這方面堅持“三個必須”，即必須國內尋訪、必須金瓶掣簽、必須中央批準的原則。

（五）掌握好《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及西藏自治區(qū)實施細則?；罘疝D世應具備的條件：一是必須有二世以上的傳承世系；二是要有寺廟，由寺廟來尋訪；三是要有一套完整的宗教儀軌；四要嚴格遵守歷史定制，必須經過政府批準。

活佛轉世需遵守的定制和宗教儀軌。

1．在火化活佛的遺體時，要標注煙熏方向；

2．一位高僧大德要著作祈求靈童降生禱文，并由活佛所在寺廟舉行祈福、供云；

3．圓寂活佛所在寺廟向佛教協(xié)會和宗教部門提出尋訪轉世靈童申請；

4．組建尋訪小組，尋訪小組由該寺高僧大德或當?shù)胤鸾虆f(xié)會會長負責；

5．到各地尋訪具有特殊吉兆的幼孩和父母；

6．在尋訪小組的指導下，要看天文歷算結果；

7．對拉姆拉措等歷史上的神湖進行觀湖；

8．選擇1-3名靈異兒童；

9．尋訪小組基本同意后報佛教協(xié)會，佛教協(xié)會認可后報政府批準；

10．按照各教派的習慣，在佛像前舉行抽簽儀式；

11．經批準后頒發(fā)活佛證書，并舉行坐床儀式；

12．繼位后安排享有名譽的經師；

13．呼圖克圖以上轉世靈童應在大昭寺或雍和宮進行金瓶掣簽。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轉世靈童經國務院批準。呼圖克圖以上轉世靈童經國家宗教事務局批準，其余的由各省、直轄市、自治區(qū)政府或宗教部門批準。